其实说是还没准备好,该打包的该收拾的早已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上。
陆子皈不知她究竟是在犹豫什么,只知这姑娘挺逗趣的,也识得方向,若是一路相伴,一来有个照应,二来挡个桃花,三则不会无聊,真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唐蔚然并不清楚男人心里的小算盘。在她看来,陆杜鹃就像他养的那只肥猫,幽灵似的,说友好吧,随时炸毛翻脸,阴晴不定;说不友好吧,又经常蹭过来一脸笑意,根本没法推开。
她并不是留恋这唐家堡。对她这个被冠以“唐”姓的孤儿来说,唐家堡不过只是寄人篱下的地方。她只是想试探一下这男人的真意,免得出门一趟师妹没找到再把自己给赔进去。
不由得瞥向一直跪在地上不做声的陆子皈,唐蔚然手支着下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眉骨鼻梁,异色的眸子里像是关进了无数星辰,亮得让她恍惚。
他恰巧也在看她,轻轻笑道:“明教的月亮,比唐家堡的大上数倍。”
“大漠里也会有月亮……?”
唐蔚然从不知西域究竟是怎样的景色,只是隐约听见过路歇脚的商人们谈论着沙漠的恐怖,干旱,和马贼的威胁。
男人仰头眯眼,视线越过少女,直直望向窗外。
“月亮很圆,还有很多的星星。一到节日的时候,整条街上人头攒动,美丽的姑娘们盛装打扮,载歌载舞。”
驼铃声声的地方,镌刻着“家乡”二字。
唐蔚然听得呆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再简单不过的几句描述也能让她听得出了神。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诱人,低低徘徊在耳际,陈年美酒般的醇厚动听。
又或许是他注入了真实的感情,因为那西进的大漠是他眷恋的故乡,武功再高强,也抵不过床前凝霜的明月光。
她莫名其妙开始觉得,这个人逐渐真实了起来。
……也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答应他吧。
“陆子皈,咱们明天就走。”
唐蔚然说着,走过来准备为他解开子母爪。
却不想男人倏地站起了身,眨眼间便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唐蔚然霎时间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任由陆子皈蜻蜓点水似的在她面具上碰了一碰。
——而且还用的嘴唇。
时间“啪”地停了下来。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个指节那么短。他温热的气息里带着来自西域陌生的魅惑。
陆子皈笑得眸子里流光溢彩:“我开始好奇你面具下的真容了,唐蔚然。”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唐蔚然的大脑停止了好一会儿的思考,等到陆子皈离开了,半晌,她才反应了过来。
“陆子皈!!你给老子爬回来说清楚!!!”
她!才!没!有!脸!红!呢!
翌日出发。
唐蔚然一副“老子现在很不爽来一个打死一个来一对揍翻一双”的扭曲表情,差点把陆子皈的后背瞪出两个洞来。
然而男人还是一脸的悠哉游哉,任由白猫蜷在肩头睡得正欢。一人一猫十分和谐,于是一旁散发着山雨欲来之势的唐蔚然就显得极其显眼。
本来昨晚的“气”就没消,再加上今晨一睁开眼又对上了一双猫瞳,吓得唐蔚然嗵地起身,然后看见了坐在桌旁把玩着茶杯的男人。
不得不说这男人真是生了副好皮相,晨光细细描过眉目,似是被大漠风沙刻出来的深邃。唐蔚然又看愣了,总觉得陆子皈像是圣光笼罩的神子……呸,有哪个神子会大清早偷闯闺房的?!
见她醒了,陆子皈斜眼瞟了过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睡觉打呼的女人。”
噔噔噔!三枚梅花针狠狠打进了墙里。
“……出!去!我要换衣服!”
最好把这个瓜娃子扎成个刺猬!
陆子皈挑眉:“你别告诉我你要换这件?”
说着视线移向了床旁的衣架。唐蔚然翻了个白眼:“怎么嘛?”
这件雁虞是她最爱的衣服,行动方便,包得严实,暗兜也多,比破军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结果男人一歪头,笑得十分欠抽:“还不如破军。本来就没胸没腰没屁股了,这再遮了腿,你还有什么能看的?”
“……”
求问,如何才能快速简单粗暴地杀了面前这个男人。
这还不够!杀了以后再分尸!剁碎!脑袋扔去煮汤!弄个面目全非!最后喂狼!以解心头之恨!!
唐蔚然正在心里快意地剁剁剁剁剁,陆子皈起身,把破军衣扔到了她脸上,随后收了雁虞,扬了扬手道:“这件衣服我先保管了。”
“哎那是我的!!”
“嗯,等哪天你打过我了,就又是你的了。”
“……”
唐蔚然只好继续在心里……剁剁剁剁剁剁剁!
综上所述,唐蔚然正穿着露大腿的破军,骑着马,在心里摩拳擦掌激烈模拟着如何干掉前面那个臭屁的明教。
对于唐蔚然来说,手足如兄弟,衣服如女人,你抢我衣服就是抢我女人!
虽然唐蔚然不好那一口,真的不好,但是此仇不共戴天,她咬牙切齿地把“陆子皈”这三个字在心里用刀子划了个稀烂。
只可惜陆子皈根本不买她的账。
就连胖猫也不鸟她。
“……”
唐蔚然顿觉人生真是空虚寂寞冷。
不过,怎么可能真的空虚寂寞冷?现实可不是那么天真的玩意儿。
此时,懒洋洋的白猫忽然警觉地抬起了头,竖起了短小的耳朵。陆子皈亦警惕地调转了马头:“有人。”
少女蹙眉,侧耳细听。
——的确有人。而且不加掩饰,正以极其迅疾的速度向两人奔来,撕裂的空气中传来了遥远而断续的呼唤:
“喂——蔚然——唐——蔚——然——”
……这声音,不仅耳熟,还让云里雾里的唐蔚然背脊反射性地一寒。
不,不会吧……
声音愈来愈近,近得足以听清是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男声。唐蔚然心头的不祥预感渐渐成了形,虽然还在努力做着思想抵抗,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拉住缰绳向后退去。
陆子皈看在眼里,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可能!”少女面色煞白地念念有词。
“……什么不可能?”
“应该不可能是他……不不不这声音太熟悉了……可、可是……”
男人拧了眉:“你到底在念叨什么?”
“唐蔚然!嘿!!”
“我‘嘿’你全家啊瓜娃子!!”
来不及了!少女喊完,面如死灰地转过头说:“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明年清明节请给我烧一打小——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猪”字还未脱口,少女已然不见了身影,只留下惊惧的马匹在原地嘶鸣。
“……”
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冷静的陆子皈,头一次在风中默默地,默默地,凌乱了。
白猫在肩头“喵嗷”地长叫了一声。
他并没有看错,那是个丐帮弟子。
自求多福吧。男人默默合掌,向天边唐蔚然消失的方向拜了两拜。
若是要问陆子皈如何知道丐帮这个中原门派的,追溯起来那可真是一场惨痛经历。
当年那丐帮男弟子估计是混在商人旅队中来到明教的,结果因为缺水缺粮倒在了大漠之中。恰巧他的师妹看见了,觉得稀奇,便拾了回去。
丐帮弟子醒来以后感动得无以言表,信心满满地要带这师兄妹俩体验一次丐帮的双人轻功。
陆子皈心说情况不对,于是立刻把正在午睡的师父拽了过来,说:“你带他吧。我俩恐高。”
然后,两个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敬爱亲爱可敬可亲的师父大人……被丢上了大漠那炽热的天空里,化作了远方的一颗晨星。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现在也弥留在陆子皈的心中。
……圣女保佑。
——而如今,他又目睹了又一场血一样的教训。
好吧其实唐蔚然并没有摔断腿。
她熟练地跳到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风骚而又安稳落了地。
陆子皈很快便找到了全身挂彩的少女,她正“嘶嘶”吸着凉气给自己上药,一边小心翼翼地倒着药粉,一边把那丐帮弟子的十八辈祖宗用四川话全部问候了一遍。
而后,飞飙了的丐帮弟子很快也赶了过来,明明才做了件十分不得了的事,整个人却看上去异样的神清气爽……
“嘿!蔚然!最近过得怎样!”
“……”
唐蔚然“嗖嗖嗖”甩去无数眼刀,无奈少年太过光芒万丈,根本不起作用。她只好默默地继续上药。
“蔚然?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
她的额角噼噼啪啪地爆出了无数青筋。
“蔚然?蔚然?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么?是我呀!”
少年说着,疑惑地探身上前,凑近凑近再凑近,然后就被蓄势待发的唐蔚然一个擒拿手再一个雷震子最后一个子母爪,大功告成。
陆子皈无语地看着被子母爪吊在树上的少年:“……你们唐家堡的子母爪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管用就行。”
想当初她拿这一招教训了一个又一个前来欺负她的熊孩子,屡试不爽。
这么说着,唐蔚然合十拜了拜,阿弥陀佛佛祖莫怪。
于是两个人又上马同行了。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同行。
“那个人,你认识?”
唐蔚然眨了眨眼,立刻拈起兰花指撩了撩,尖着嗓子道:“哎哟~杜鹃儿~这么好奇呀~?”
“……不想死就给我说人话。”
“对不起,我放肆了。”
结果立马被打回原形。
陆子皈斜眼看她:“你刚才喊我什么?”
“杜鹃儿啊。”唐蔚然大言不惭,“你不叫陆子‘规’么?子规就是杜鹃的意思呀。”
“……我那是‘皈依’的‘皈’。”
唐蔚然无所谓地摆摆手,“音似就行,管那么多干嘛,别这么婆烦嘛杜鹃儿~”
陆子皈默默在心里捶了捶胸口:“别太蹬鼻子上脸了,要知道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杀就杀咯~杀了你就找不到你亲爱的师妹咯~”唐蔚然得瑟地眉眼带笑,“我晓得你不认路~”
“哦?那我为什么非要你来陪伴呢?”
男人停了马,饶有兴味地问道。
唐蔚然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因为你我,目的一致。而且我对你又没有威胁。这样的旅伴可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要是你,我就绝对不会下手。”
男人伫立良久,忽然轻轻一笑:
“看来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