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北辰很忐忑。
出了这道门,就算是正式离开了纯阳,途中将不会有师兄师姐们的帮助,前路无比艰险。
作为一个纯阳弟子,他生于斯长于斯,十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下山。
作为一个清虚弟子,虽说是年纪轻轻就能熟练紫霞的英才,但毕竟涉世未深,还是白纸一张。因而师兄师姐们多有反对,怕他还未走到山麓便被狼豺虎豹叼了去,千方百计不愿让他离开。
最后还是师父于睿发了话,下山历练总是好的,况且北辰并不如他看上去的那样。
秋北辰总觉得师父话中有话,琢磨了一下顿觉这世间可还有爱?居然暗地里说我看上去挺蠢的。
天下三智之一的于睿都发话了,哪儿还有不从之理?于是秋北辰在一众同门的目送之下——其中不乏“师弟你走了我找谁逗乐去”、“我的小师弟居然不能在我眼前长成梦想中的美男子”、“师兄走了我就又少了一个花痴对象了呜呜呜”等说不清道不明但总让人背后一寒的目光,消失在了纯阳的大雪之中。
时年十五岁的秋北辰,对外宣称是想要出去闯荡一番,定对修道有所好处,实则内情只有他一人知晓。
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梅花针,因为年月而有所锈蚀。
上镌一字,“梨”。
——小矮子不见了。
当叶逸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时候,感觉心里有一角,轰的一声,崩成了尘齑。
他翻遍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不惜叫醒熟睡的病人,逼问她那个小家伙的去处,得到的也只是矮子炮惊恐的眼神和摇头。
他夺门而出,直直奔向花眠。
“她去哪儿了?!!”
花眠正和重逢的叶零君进行亲密无间的友好交谈,被人猛不丁地打断了,这简直比吵醒她午睡还让她狂暴。
“我怎么知道?!”
叶逸红着眼的模样活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因为最后是你和她在一起的!!她去哪儿了,难道你不知道?!”
花眠讥讽道:“哈,凭什么我就得知道?人家也是长了双腿的健全人,想要离开这里还需要我的许可么?真可笑。”
“想要……离开这里……”
天打雷劈一般的,叶逸忽然停住了,喃喃念着。
是的,他满心以为她是又遇上了刺客,被强行拐走了。却忘了另一种可能性,是她自愿消失不见的。
“为……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明天一起去看桃花的么?
今天不是还靠得那么近,近到他只要稍稍一起身,就能亲到她的脸颊的么?
为什么呢?他绞尽脑汁,却想不通。
“为什么?”花眠交叉了双手,挑眉道,“你居然不明白?你在她心里的位置重要到她连命都能不要啊,明明过了今晚她就会恢复小矮子的身体,在那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更加不利,她却还是走了。”
叶逸忽然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满脑子都是花眠的话,一句一句又一句,拼命在耳畔回放。
“——她只是不想,连累你而已。”
真可笑。
明明应该由他来保护她的。
你看她这么虚弱,如果又变成了矮子,估计到时候连他也打不过。
就这样的身体,还想来保护他。都这样了,还想着不要连累他。
真……可笑啊。
叶逸咬牙,突然像是火山喷发一般,朝着夜空怒吼道:
“连累她奶奶个鸡翅膀的!!!小矮子你有本事你就给小爷回来!!!!解释解释清楚什么叫连累啊啊啊啊啊?!!!”
花眠实在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招呼上叶逸的头顶:“闭嘴!大晚上的嚎什么嚎!狂犬病吗?!”
猝不及防被拍了个七荤八素,叶逸起身就要收拾东西去找锦慕,花眠叹了口气,又拽住了他的袖子:“站住。”
他红着眼睛,好似随时都要吃人:“有事?”
“……看你这态度我就不太想说了。”花眠青筋一暴,身旁的叶零君适时地拍了拍她的肩,她就只能叹了一声,“想见她就别走。”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没走。”花眠摆了摆手,“阿毒,别躲了!快出来!”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飒飒风声。
“阿毒?出来啊!你也听到刚才姓叶的说了什么了吧?”
“……你俩合伙起来骗我?”叶逸怪异地扬高了声音。
“是啊不服?”花眠一把揪过他的衣襟,沉声道,“她之所以要躲你,是因为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身上背负着的东西绝对不止蛊毒那么简单,如果你还像以前那样抱着玩伴的心态,那么对不起,她还是离开你比较好。”
叶逸竟被吓出了冷汗,慌忙道:“我没有——”
“我已经知道你没有,你愿意被她‘连累’,可是现在,最关键的阿毒不在了!你要是有那个时间怨我和她联手骗你,不如先把她找出来!”
“……知道了。”
花眠提了一口气:“我刚才让她随意躲在这附近,只要别被你找到就行,也不知她究竟躲到何处去了……总之我们先分头找吧!”
“行!——哎,对了,那个唐门的放她一个人没关系么?”
花眠挽起了长袖,“没事,我下了点药,明天她才会醒过来。”
“……”
叶逸用眼神向叶零君表示,哥们儿你居然给叶家找了这么个媳妇,你太爷们儿了。
叶零君摇摇头,表示都是月亮惹的祸。
——两个男人从很早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共识,惹谁都别去惹花眠,别说不知道怎么死的了,估计怎么又活过来的你也不一定会知道。
最后找到锦慕时,天光乍破。鱼肚白的晨光自熹微到晃人眼,叶逸一个轻功跃上了树,终于发现了耗费他整个后半夜把周遭地界翻了个底朝天的人儿——她正蹲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整个身子仿佛嵌进了树干一般地抱着树干,睡得正酣。
叶逸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第二反应是,恨不能一把掐死面前这个小矮子。
双手真的下意识袭上了细颈,可下一刻就滑了下去,他直接打横抱起,跳下了树。
他这才发觉,锦慕变了回去,又变回了初见时的那个小矮子。万花成女的破军衣像是薄毯裹住了她,叶逸连一句“奶奶个鸡翅膀的”都骂不出来,憋着口恶气飞身奔向花眠。
——她大概是昏了过去。
结果遭到了花眠劈头盖脸一顿骂,大意就是“我说的是苗语还是成都话还是西域话你怎么左耳进右耳出我都说过了过了今晚她就会变回去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还让不让我睡觉——”,然后叶逸身子一歪,直接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怀里还稳稳抱着昏迷的小矮子,睡了过去。
“……”
花眠目瞪口呆,转过头来问哭笑不得的叶零君:“你们叶家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叶零君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
花眠:“……我去睡觉。”
这一群人的昼夜颠倒严重影响到了身为伤患的唐梨花的日常行动。
她从无梦的黑暗中徐徐睁开眼,混沌的脑子思索了良久,才想起来昨晚的自己任务失败了,摔断了腿,迫不得已寄宿于目标的屋檐之下,接受那个漂亮大夫的各种恐吓威胁,还和目标成了好朋友。
遂不由自主感叹这世界真是奇妙,人是不可貌相的,海水也是不可斗量的。
她挠了挠头,当初对她这么说的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明明就只比她大了三岁,非要充一副“哥哥我闯荡江湖三十年”的大爷风范,结果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梨花,人是不可貌相的,海水也是不可斗量的”。
那个时候,纯阳宫所盘踞的那座山正飘着白茫茫的雪,天地一色的雄浑是生于蜀中的梨花所未曾见过的。
所以当小男孩负着手深沉地说完这一句的时候,梨花的视线早已被窗外的雪景所夺了去。
男孩也不恼,走过去和她并肩:“好看么?”
唐梨花看得怔了,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男孩的一身纯白道袍,他清秀的眉目比落雪更冷凉,却不知从何处透着一抹隐隐的暖意。
“好看……”
到头来,也不知究竟是雪好看,还是面前的他好看了。
反正都好看。梨花暗自想道。
想着想着,唐梨花忽然“啊”的叫了一声,垮下了脸:“……饿了。”
莫得火锅莫得串串莫得烧烤,这个日子该啷个过嘛!
被花眠封了穴道的梨花即使醒了也没法动,只好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又去梦里找寻她可爱的火锅串串烧烤了。
等叶逸再醒来的时候,视野已然被夕阳的余晖所染尽。
甫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啃着鸡腿的锦慕。
小女孩穿着一身紫红的短裙,顶着笨重繁复的牛角银饰,额发扫过她恬淡的眉眼,看上去太过虚幻。
“……小矮子?”叶逸揉了揉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
锦慕转过头来,眨了眨眼:
“大黄你醒啦?饿不饿?喏,给你吃。”
遂欲把鸡腿递给他。由于两只手各攥了一个,锦慕思索了一下,把左手拿的那个完好的递至了他眼前。
——是真的。
脑子里生出这个认知的同时,男人猛地坐起身,猿臂一捞,便把小女孩紧紧箍在了怀里。
锦慕万万没想到叶逸的行动,吓得把右手啃了一半的鸡腿也递了过去:“大大大黄你没事吧?!我我我我两个都给你!我不吃了!”
他就像只天策府里豢养的名叫阿飞的大狗,一个劲儿地在锦慕脖子边蹭来蹭去闻来闻去。又吃吃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奶奶个鸡翅膀的,小爷以为你真逃了!吓得小爷差点没跪了,小姑奶奶!总之,没事就好,还在就好……谢天谢地……”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弱得不能再弱,叶逸忽然停了动作。锦慕实在摸不清这只大型犬下一步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来,只好僵着身子“等死”。
“……小矮子。”
“哎,在。”
“小爷我这一生放荡不羁,不怕被你‘连累’。”他的声音闷闷的。
锦慕闭了闭眸,“……嗯。”
叶逸终于长舒一口气。
“……下次你要是再敢瞒着我什么大事,或者想偷偷跑路,你就给我等着瞧好了!小爷我神通广大,立刻就能让你乖乖回来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锦慕作惊恐状:“这么残忍?!难道是要挑断我的手脚筋?!”
男人无言一顿,忽然抬起了头,“呵”的笑了。又埋了下去,猝不及防地拉下她的衣领,在肩颈处轻轻印下一吻。
随即压低了声音道:
“小矮子,你来猜猜,我一夜能做多少次?”
锦慕登时浑身僵硬:“……”颇有“我为鱼肉”的视觉效果。
“小矮子,你真香。”又是一吻。
“小矮子,你看起来怎么这么好吃。”还是一吻。
“小矮子……”
总而言之,这一天虽说桃花没看成,叶逸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倒是满面桃花朵朵开。
而锦慕……锦慕压根儿就不出房间了,任由叶逸喜滋滋地端着饭菜进了屋……
花眠实在是好奇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猫着腰正准备偷听,结果被一旁的叶零君活生生给拖了回去,美其名曰,算总账。
嗯,你们懂就好。
火烧似的,全身无一处不痛。
阿步咬紧了牙关,拼了命不让泣诉一般的呜咽泄出。任由那个男人不要命地索取索取再索取,恨不能在他每一处肌肤上都烙下刻痕,有时用唇齿,有时用烧红的铁,有时用柳鞭。
他的身体被豢养得异常敏感,幼时所遗留的阴影再度翻江倒海涌了上来,一次又一次攫取了理智。
“……呜!”
阿步痛苦地拧着眉,只希望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他免受这名为快感的苦痛。
又来了。
他情不自禁扬起了头,颤抖的同时,灼热的液体又喷了进来,处处充斥着靡靡之音。
“阿步,别以为……这样就完了。”
男人掰过他的头,强制他直视自己,看清自己眼里倒映出的阿步,真比那娉婷女子还美上万分。随后挑起了妖艳的笑,弯下了腰。
阿步惊得又是闷哼,根本无法抵抗男人的舌头,一吮一画之间,他的理智早已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
师……姐……
小小的阿步蹲在角落里,无助地蜷作一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也想好好地活着,活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可是为什么就是不给我机会?
小阿步呜呜咽咽抽泣个不停。
——霎时间,突然虹光四溅。男人狂躁而惊惧地向后倒去。
阿步不可置信地睁开眼,以为天神降临。
当锦慕终于想起隔壁屋里还躺着一个曾是来取她项上人头而现在变成了她朋友的矮子炮时,唐梨花饿得基本上能够镶进床板里了。
于是她立刻催着叶逸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踏着叶少爷“怎么你也学花眠”的连天抱怨声赶去亲切慰问唐伤患。
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
唐梨花有气无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宝贵的一个字:“饿……”
锦慕含着泪上前握住了梨花的手:“我懂!”
随后,唐梨花用眼神表达了对花眠毫无医德的彻底抗议,大夫只在昨天中午送来了几个馒头!别以为她不知道昨天晚上大夫在门外吃得有多香!她的口水都把枕头打湿了无数遍了!
锦慕悔得只能不停道歉,恰巧叶逸端着饭菜进来了,她一把扑过去抢了食物然后迅疾地把男人又推了出去。
“啊喂!把小爷利用完了就扔掉了么!”
最后一刻反应过来的叶逸死命地卡着门缝,怒目抗争道。
“哦,原来你想要奖励啊。”
小家伙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踮起脚“叭”地亲了亲男人的脸。
“……”叶逸登时原地石化,锦慕于是顺利地关上了门。
猛然反应过来,叶少爷顶着一张泼了胭脂的大脸默默回了房。
他……本来只是想问一下和那个矮子炮独处会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这算是,赚到了?
唐梨花望着天,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你们在伤患面前秀个锤子的恩爱啊摔?!!!
锦慕倒是淡定地端过饭菜,扶起唐梨花,看她一边吃一边笑嘻嘻地说:“大黄做的菜好吃吧?”
梨花狼吞虎咽,几乎把碗底也舔了一圈,而后十分幸福地又萎了下去:“没有阿北烤的羊肉好吃。”
“烤、烤羊肉……(¯﹃¯)”小家伙顿时搞错了重点,“真有那么好吃?!”
“豁(骗)你干啥子嘛!”唐梨花兴起,一拍大腿,结果被疼得发不出声音,好一阵才缓过来,泪眼汪汪地继续说,“阿北是纯阳宫的,那天我去论剑峰找他,他师兄说他去练功去了,所以我还不好意思打扰他,结果到了以后才发现,练个锤子哦他烤羊肉烤得噼里啪啦风生水起的!”
少年当时不过十二三岁,自然是玩心最大。好容易掩人耳目偷了只羊羔回来,摩拳擦掌准备在论剑峰磨练一下自己烤肉的技艺,结果万万没想到那个年仅九岁的小梨花竟一路尾随。
无奈之下只好将野味分享以求自保,不然被师兄知道了……他想象了一下就觉得看不见明天的纯阳雪了。
那一日,纯阳放了晴,天气好得像是老天爷特意网开一面。
小梨花迫不及待地接过烤好的羊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啃了下去,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秋大厨有些奇怪:“……梨花?”
“呜呜呜烫烫烫好吃好吃啊好烫!!”
“……究竟是烫还是好吃?”
“阿北我还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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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草好像有点伪全零的东西混进去了(。
大概大丈夫……(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