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佳人。

云在青天水在瓶。

【企划/互动文】新年参拜/雨

※除除草吧,好久不见

※两篇均为E站企划“明治九十九奇谭”的互动文

※个人很喜欢这种平和清淡的文风……不过写不长久(笑

※现实里的增上寺是没有山坡的,为图方便(……


1.新年参拜


新年伊始,云薄天青。不得不说是个好兆头。

少女拢了拢披肩,呵出一团白汽。平日里穿惯了宽松的行灯袴,换了和服后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她前后瞧了瞧,确认腰带没歪、发型完好后,便再度朝着增上寺出发。

前去初次参拜的人依然很多。尽管刻意避开了除夕夜,但如此人潮还是无法避免。她不由自我打趣:置身其中只觉自己像条为远离大部队而努力前行的鱼。

终于“游”出了拥挤的街道。凉子刚呼出一口气,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了呼喊。

“凉子——”

稍尖的、小女孩特有的清甜声线。

凉子抬手挥了挥,三两步迎了上去,歉疚地说道:“抱歉,人有点多。久等了吧?”

“没事,我也刚到。”

小女孩眯眼笑,头顶一对兽耳微动了动。

……真是太可爱了。

少女努力按下了摸头的想法,望向通往增上寺山门的长阶。较之闻名遐迩的明治神宫和浅草寺,选择来增上寺参拜的人便明显稀疏了不少,分散在长阶的各处。她指了指耸立于高处的山门,示意道:

“还好这里人不太多,我们走吧。”

“嗷喔!”

小女孩也兴奋地张开嘴。小小犬齿隐匿其中。

 

——这是鹿又凉子第十五年的初次参拜,更是第一次不与家人同行的初次参拜。

 

清晨的空气干燥且寒冷。小女孩不时朝前蹦跳几步,挂在襟前与双足上的铃铛便叮铃铃作响。毛茸茸的兽尾来回摇晃着,她转过身来,原地蹦了蹦。

“凉子,凉子,快点啦!”

少女很无奈:“罐罐,慢一点。我穿的还是木屐。”

罐罐眨眨眼,歪头瞅她:“你为什么要穿和服呀?这么麻烦。”

“习俗嘛。难得一次,就穿来了。”

凉子终于赶了上来,不知不觉间额上起了薄汗,她掏出手帕拭去后,又见罐罐一溜烟蹿了上去,在靠近山门的位置转身,一面招手一面蹦跶。

她身上的蝴蝶结也随之蹦来跳去。

精力真旺盛。凉子感叹。不过也不怪她,毕竟头一次化为人形,做什么都是新奇的吧。

思及此,少女心下一动,四下望了望。视线所及之处只是一派郁郁葱葱之景,松柏在冬日的萧索里筑出了泼墨般的翠色。

——果真是佛门净地,除了前方那只活泼的“九十九”以外,便再不见其他“身影”。

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凉子稍抬了音量,“等等我呀。”便再度向前走去。

 

不多时便抵达山门。檐下悬着两盏白色灯笼,上书“增上寺”。

凉子叫住了罐罐,示意她来,然后在小女孩好奇的目光下,恭敬地向山门行了一礼。罐罐看得新奇,便也有样学样,直起身来时,小脸上写满了“为什么”。

少女失笑,领着她跨过了门槛,悠悠讲道:

“我们刚才是在向佛祖表达‘请让我参拜’的意思。”

“嗷喔——”

罐罐眨了眨菖蒲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拖长了音调。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正殿前。寺庙坐落在空阔的平地上。几棵参天古树于其间形成了天然的分界线,尽管因季节轮回而只剩残叶,身姿却依旧笔直向上。几名僧人正在树下扫着枯枝落叶,就连扫地时的簌簌响动亦是不疾不徐,宛如参禅。

——在这增上寺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既静且缓。

凉子投去视线时,僧人便停下动作,礼貌地回以一笑。

随即,凉子带着罐罐先在“手水舍”用水清洁,再在正殿前的香炉前燃上两根蜡烛与线香。

罐罐好奇地凑近香炉,使劲儿闻了闻线香,结果被气味儿熏得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防备地退了几步,扯了扯凉子的衣袖,示意她快去正殿。

少女将她刚才那番行为收入眼底,忍俊不禁地由她拉着,来到了正殿前。

殿内极幽静。正中供奉着阿弥陀如来佛,而两旁则分别是善导大师与法然上人之像。一段阳光薄薄地投进来,徘徊在平整的地面上,似是与人一道虔诚礼拜。

罐罐抓着凉子的衣摆,伸出小脑袋探上前去,一个劲儿地打量着佛像。而凉子虽不信神,却也被这氛围所慑住,朝罐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小女孩看自己如何参拜。

凉子从钱包里掏出了两枚五元硬币,将其中一枚递给罐罐。自己便先合掌行了一礼后,走上前去,把硬币轻轻投入香钱箱里。箱上垂着鳄嘴铃。她双手握住粗绳,微微摇动。铃铛发出了别致的响声。罐罐看得心痒,跺了跺脚,又见凉子返回佛像前,复施一礼,立正闭目再合掌。

刚一结束,小女孩就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去,学着凉子刚才的模样,抿着小嘴,眉毛鼻子全攒在了一块儿,兽耳高竖,十分严肃。凉子别过头去,没忍住笑了开来。

罐罐浑然不觉,只顾模仿凉子的动作,投钱,摇铃——在旁人看来像是鳄嘴铃自己动了,纷纷招来侧目——行过礼,小女孩神气十足地跑到凉子面前,尾巴上下晃动着。

“罐罐做得很好。”

少女终于如愿以偿地揉了揉罐罐的脑袋。珊瑚色的蓬软毛发令她爱不释手。

小女孩则舒服地眯起眼来。两只耳朵刚耷拉下去,复又突然竖起。“噗叽!”罐罐叫道,敏锐地转头,戒备地盯着来人。

凉子疑惑地抬头,正撞上来人镇静的目光。那双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黑发碧眸,闲适笑意。一对耳环,两串数珠。只不过平日见他时总是着了一身袈裟,禅杖不离身。想来此时是在寺内,并不受凡俗干扰,便也轻松了不少吧。

“浅原师傅。”

少女唤道,微微鞠了一躬。

——来人正是浅原一真。

 

要说怎么和浅原认识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说头。起初是在徒然堂里注意到了,毕竟袈裟禅杖加身的僧人出现在一楼的西式咖啡屋里,还是挺稀奇的。结果转眼便见他上了二楼,再下来时,又径自出了店,不曾停留。

随后是在“愉英堂”里再会。僧人捧书正酣,噙着一抹笑的模样倒有些令她心折。少女便偷偷拿过一本书,字里行间瞄着他的动向,又觉这样太鬼祟,正在烦恼时,忽听得店长朝外唤了声“你来了啊”。僧人这才抬头,而凉子也趁机迎了上去。

一杯清茶换来少许闲谈。

茶香袅袅。沉默里,她蓦地想起了一句话,想来还真是符合他那时的言谈。

 

罐罐并不知那么多,看上去也不认识浅原,因此听闻少女打招呼,就只是含混地接着话尾,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浅原一真行了礼,淡淡笑言:“两位施主好。”

凉子心下一动:他果真是看得见“九十九”。

“师傅这是刚早课完?”少女掩了心思,问道。

“是的,鹿又小姐还在参拜?”

“我们也刚参拜完。正准备,嗳,罐罐……”

铃音清响。小女孩在少女的呼唤中跑远了。凉子慌忙想叫住她,却听浅原说:“那里是绘马墙。”

凉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这样,那罐罐大概是好奇吧。”

浅原笑而不语。

见他这般,少女眨了眨眼,“师傅如何见得她?难不成也是有缘人?”

“鹿又小姐何尝不是呢?”

他从容说道:“看得见是缘,看不见亦是缘。”

凉子望着他不悲不喜的神色,苦笑出声:“看不见……应该是福吧。”

究竟说的是看得见付丧神呢,还是看得见幽灵鬼怪呢?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懂在指什么了。少女慌忙摆摆手,搪塞道:“没什么,您就当我说胡话吧。”

浅原兀自注视着她,捻着数珠,珠子相互擦出了微弱的声响。片刻,他收了目光,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凉子迷茫地眨了眨眼。

见状,他不紧不慢地说:

“鹿又小姐,云在青天水在瓶。又何必苦恼呢?”

 

这当是一句极具禅意的话了。凉子自认为没有慧根,听不懂也是正常。不过,听不懂不代表没有触动。

她怔怔地看了看自己,又望了望正向她跑来的罐罐。复又将掌心置于胸前,微按了按。

流云忽静。而此刻,疑冰乍泮,暗室已明。

 

“随缘、从心便好。”

他又道。

“……谢谢浅原师傅解惑。”

少女终于拾回了理智,忙深深鞠了一躬。

“是鹿又小姐悟性好。”浅原一真摇摇头。

“我……”

凉子正欲说话,罐罐便已扑到了身旁,蹦蹦跳跳地指着绘马墙:“凉子,凉子,我们去玩那个吧!走吧走吧!”

凉子无奈地笑,抬眼看他,静声说道:“那,浅原师傅。我们就先告辞了。”

浅原一真含笑,声线清朗:“施主慢走。”

随即,偶然交汇的溪流再度分离。一支徐徐流向未知处,而另一支则停在了绘马墙前。

凉子拿来了两个绘马,递给罐罐一个后,便提笔写了愿望,然后毫无踌躇地挂在了墙上。不多时,耳后一阵叮铃铃响。罐罐也挂好了。小女孩见少女投来了眼神,便慌忙遮住了绘马,呲出犬齿,喉咙里“呼噜噜”响。

凉子失笑:“我不看的。你写完了,咱们就回徒然堂。”

罐罐神气地甩甩尾巴,眨眨眼,趁她不注意扒了过去,瞧见了凉子的绘马。

小女孩愣住了。兽耳动了动,她赶忙跟上凉子,不解地问道:

“凉子的绘马怎么这么简单呀?”

少女应了声:“没什么可许愿的。”

“不应该有很多很多愿望吗?”

“每个人是不同的啦。”

“嗷喔……”

 

踏上归途时,凉子牵起了罐罐的手,像是握住了一缕空气,却莫名地生出了实感来。

阳光透过薄云倾泻,清亮的蜜色顺着绵长的石阶淌下。

跨过山门时,少女领着罐罐行了最后一礼。起了身,凉子望着快要隐没于石阶中的增上寺,忽然想起了浅原一真的话来。

——云在青天水在瓶。

她浅浅笑了:“他还真是……一花一世界啊。”

“唔?凉子你说什么?”

凉子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走吧,回徒然堂,我请你吃好吃的。”

“嗷喔!!”

 

正巧路过了绘马墙,浅原一真停住了步子。挂在最前方的一个绘马在墙上朴素地悬着,娟秀的字迹除却姓名外,仅写下了四字。

他想起了自己对少女所说的话,轻笑着摇了摇头。

日光漫过来,将木制方牌洗得油亮。

 

但求平安。鹿又凉子。


※第二篇是昨晚一时脑洞,感谢浅原一真大师在群里发的图,只可惜写不出意境

※最近《不朽》读多了,总想不自量力探讨些什么,请勿在意


2.雨


细雨织出了帘幕。天际灰蒙,凉意更甚。  

黑衣少女撑着油纸伞,同女性缓缓步于雨中。  

她们的速度很慢。不时有行人与两人匆匆擦肩而过。  

由于身高相近,少女不得不微微抬高了拿伞的手臂,又斜了斜,使女性远离那渗着冷凉的雨丝。  

“不必在意我。”  

女性静静说道,“我是‘九十九’,淋不着雨的。”  

持伞的手动了动,随即更用力地握住了伞柄。少女抿了抿唇:“……嗯。”并没有将伞归正。  

女性便也不再多提了。  

细雨绵绵,穿过两人之间的沉默,不断跌落在地,不多时,在街沿汇聚成了极细的水流,自脚边淌过。木屐溅出了水花,水花又沾湿了白袜。少女没有在意,微垂着头。刘海掩去了她的眉眼。女性仍是如常,那些滴落伞面的雨声,直直穿透了她的身躯。  

如此一看,二人便仿佛逆流而上,似要追本溯源般,缓缓走去。  

——目的地是明确的。  

细密的雨幕笼罩山林,那满眼苍翠亦被淋湿了,色泽沉淀了下去。  

两人行了一礼,跨过山门。写着“增上寺”的白灯笼被护在檐下,目送着二人朝上走去。  

“你其实不用陪我来的,真黑。”  

少女看着脚下的石阶,忽然说道。  

“嗯,”真黑应着,笑意温婉,“我担心凉子迷路。”  

顿了顿,凉子低低问道:  

“不会累么?”  

“‘九十九’是不会累的。”  

“也是。”  

  

这对话并无什么实际意义,因而掉进水流里,便再也寻不见了。  

寻不见,是好,还是不好呢?凉子怔怔地想。  

  

这身黑衣还是崭新的,因为她极少参加葬礼。可她到了这样的年纪,周围的人免不了会比她先行。  

彼时,少女静静地望着睡在棺椁里的人。棺椁也是崭新的,可棺椁里的人却不是了。那张青白的面孔刺得眼睛作疼。  

她没有哭。将花束献上去时,她只是在想:亲朋好友都围着他,都寻着了他沉睡的身躯,这是寻见了吧?但内里的、大家所熟悉的他的灵魂却是早已消失了,这便是寻不见了吧?  

好坏与否,寻得与否,仔细想来还真有些麻烦啊。  

  

“你说,浅原师傅这时候在不在呢?”  

她的眼里藏了三分叹息:“我唐突来找他,会不会扰到他了呢?”  

“必须找到他才行么?”真黑的声音素来是静的、缓的。  

凉子被问住了。双唇抿作一条线。她想了想,踌躇地答:“……也不是。”  

真黑笑了笑,便没再继续了。  

凉子也没有再提出新的问题。石阶绵延而上。少女瞧着湿了袜子、流经脚边的雨水。雨水浸润之下,灰白的石阶便柔软得似一匹绸缎。  

奇怪的比喻。她心想。  

半晌,两人站在了平整的地面。建筑物皆不如上次来时那般通透可见了,罩着薄雾,看不真切。那几棵古树倒仍在雨中伸展着光秃的枝杈,不言不语。  

少女四处望了望,迎上了撑伞而来的小沙弥,便慌忙叫住,询问浅原一真的去向。小沙弥大抵是没料到这雨天也会有来客,惊了一惊。  

“浅原法师好像刚离开。”  

小沙弥忙收了惊诧,如此答道。  

凉子笑了笑,谢过男孩儿,待到送走了他,才叹出声来。  

“是挺不巧。”  

“必须找到他才行么?”  

“……也不是。”  

真黑笑了,又道:“那就散散步吧。你看那儿的门,通出去,也许别有洞天。”  

本来也没什么事,凉子便依了她。真黑所指的门在斜对面,是个低矮白墙砌出的拱门。  

两人缓缓前行,穿过拱门,入眼即是拔地而起、直入天际的古木,肃然静立于小径两旁。  

雨雾濛濛。曲径蜿蜒而下。两旁的林木愈是向前,就愈是影影绰绰,连那绿意也不甚真实了。  

  

那把纸伞正缓缓行于雨里。  

一派空濛之中,青年的袈裟也不似以往那般惹眼了。  

金色被雨洗得深了些,黑衣则稍浅了些。  

身形是熟悉的,走路是熟悉的,凉子甚至一瞬想象过,若是她喊他的话,他回过头来,定会先向她行一礼,一如往常。  

然而,那身影已是远了,远得少女听不见禅杖落地时铿锵的响声,远得她的呼唤穿不透这雨、这雾。  

凉子张了张口,旋即作了罢。  

她仅是静静地望着,望着浅原一真的背影渐行渐远,终究只剩豆粒大小,消失在了古林深处、小径尽头,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就这样寻不见了。

  

良久,她开口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没什么。”  

她转头望向真黑:“走吧,回家了。”  

伞面上落了些薄薄的光。少女眉眼里氲着的雾也散了。  

真黑笑道:“好。”  

  

更多的雨滴落下来了,自脚下湍湍而过,它们带走了“寻得见”的与“寻不见”的一切,将天地化为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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