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佳人。

云在青天水在瓶。

【刀剑乱舞/乙女向/江雪左文字】掌中昙花

※江雪左文字x女审神者

※小甜饼的甜度……吧。


(1)

二月中旬尚且春寒料峭。节气上虽已是“立春”,但气象学上还抓着隆冬的尾巴不放。

尽管如此,今日却是个难得的小晴天。自棉絮团状的乌云后悄悄探出头的阳光温软明媚,似是未经岁月揉搓的少年脸庞。

审神者正坐在廊下,手边是一摞厚重的资料。少女甚至还戴上眼镜开启了认真模式,然而cpu历经一小时的高速运转后便宣告了投降,她哭丧着脸,恨不能以头抢地。

静悄悄的走廊回荡着她的哀嚎,话音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消失无踪。

这个时刻,该出战的还在前线,该出征的还在路上,该办公的,呃,正在摸鱼。

早知道这样就让歌仙分担一点了。她咕咕哝哝地叼着笔盖,回想起当时接下任务一脸自信的自己,真该盖个红章重点批判。

那抹素蓝正是在这时闯进了她的眼角余光。

陌生的足音不轻不重,不缓不急。

少女迷茫地转过了头,抬起了脸,恰巧对上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狭长眼眸。

青年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淡淡开了口,语调四平八稳地做完了自我介绍。见审神者活像是变成了一尊石像,一味地盯着自己,他不曾愠怒,更不再说话。

良久,小心翼翼的探问声裹在了兴奋的目光里,一齐向他抛来。

“……菅公?”

男人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

“……菅,菅原道真公?”

终于听清了她付诸口中的名字,他抿紧了唇线。

审神者以为他不说话便是默认,登时像是嘭嘭乱炸的烟花,甩开了手里的文书便跑至他眼前,左瞧右看后新奇地问道:

“菅公你的衣服怎么变了呀?头发原来有这么长?哇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帅一点嗳!不愧是‘学霸之神’,咳,‘学问之神’,我崇拜你好久了,求签名啊菅——”

“……我是江雪。”他不得已,再度开了口。

“……呃,什,诶?”

看她被冻在了原地,瞠目结舌期期艾艾,他便不愠不怒地重复了第三遍自我介绍。

“啊,喔,嗯……江、江雪,嗯,多、多多指教……”

几欲就地晕倒的审神者总算知道“颜面尽失”这四个字怎么写了。

 

后来听闻糗事的近侍歌仙兼定笑得前仰后合,在她“你个文系名士能不能注意素质?!”的咆哮下才勉强正了正表情。

清了清嗓子,歌仙声音含笑。

“主殿,您又是为何会把江雪殿下错认为菅原道真公的?明明毫无相仿之处。”

少女愣住了,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我当初能拜到这么帅的菅原道真公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变得这么学渣了。”

这大概是一个学渣发自真心的祈愿。

 

(2)

审神者很文静。或者应该说,至少在他面前很文静。

两人独处的时间很少,每日“课诵”时分她会在门外旁听。隔着一扇虚掩的门扉,两人的世界从未被打扰。偶尔轮到他做家务,她会拿着扫帚和簸箕,在他来之前扫完他所负责的区域。

更多的,则是他作为旁观者,看她和歌仙走过廊下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什么,或是碰见短刀时充满童趣的捉弄。

他轻捻佛珠,将绯红脸庞和粲然笑意尽收眼底,不悲亦不喜。

 

从二月走到三月底,嫩绿抽芽花苞绽放,庭院里的樱树也招摇起了一树粉海。

江雪左文字立于树下,无言地抚上树干。年年如新的只是花朵,岁月依旧刻下了应有的沟壑。

冠盖如云,阴影如墨,将他削瘦的背影肆意泼洒、细细勾勒。

自枝叶罅隙间落下了斑驳的光,绕过发丝,攀上佛珠,吻住眉宇。

少女来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无论从什么角度拍摄皆可入画,取个名字便是“在风中的人与时间”。

她捏紧了手中扫帚的长柄,正准备悄悄离开时,那缎青绸便在风中划出了涟漪。

“主。”

少女自觉尴尬:“是不是打扰你了……?”

“无碍。”他轻轻摇头。

她默默点头,提起了簸箕,来到了他面前。

“最近花瓣落得不多,不过扫起来有些麻烦。”她自言自语,“下个月可能就要辛苦你了啦。”

“无事。”他答,“分内之事罢了,无所谓辛不辛苦。”

“啊哈哈……是么。”

再无对话。

他看着少女微微弓身的模样,想起今天其实并不该她来做这些事,指间佛珠微微一顿。

被拿过扫帚的审神者傻了眼:“呃,江雪……?”

“修行。”男人收起串珠,稍稍捋起长袖,小臂精瘦而修长。扫帚和地面摩擦出了沙沙声。少女挠了挠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他便又适时开了口:“主殿不还有公务在身?”难得的疑问句。

居然被看穿了……顿时羞怯无比,她赶忙辩解道:“我、我就是放松一下!”

江雪不出声,亦不置可否,目光仍旧落在一地花瓣上,动作不紧不慢。

审神者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看着男人旁若无人地扫着地,傻傻地觉得他扫地的样子很好看,让她想起了他诵经的时候,一尊古佛,一盏青灯,便是另一番天地。

——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界。

她正神游天际,忽有微风捧过花瓣,悠悠停歇于他的发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美景配美人”吗。少女被自己的念头逗得笑了,语气轻快地说道:“江雪,别动。”

不明所以的青年停住了动作,任由她伸手摘过花瓣,再递至他眼前。

“你看,花瓣。”她示意他看。

那瓣粉色安静地躺在娇小的掌心里。他眨了眨眼,又望向满面笑意的她。

——说不清是花更好看,还是她纯粹的笑靥更可爱。

心下微动。莫名的情绪幽幽地泛起了圈圈漪沦,他移开了目光,轻轻开了口:“待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嗳?”

垂了眼帘,“您的公务。”顿了顿,又道,“没做完,不是么?”

“……啊!”一想到近侍的面容,审神者立刻如临大敌,慌忙敛了笑意,“谢谢你啊江雪!我、我先去赶文书了!”

话音未落,瘦小的身影便已动如脱兔,消失在眼前。

不知为何,江雪忽然有些后悔。

 

他不知她为何每一天雷打不动地听他课诵,亦不知她为何要帮他打扫庭院,更不知她为何独独在他面前那么安静,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绕于指尖的一缕空气。

那么多“不知”,江雪左文字只是选择了沉默。

她不言,他便不语。仅此而已。

 

(3)

江雪正式担任近侍的时候,六月刚开了个头。湿润的微风和连日来的好天气昭示着夏天的来临,比起一瞬绚烂的樱花,更惹眼的则是一夜火红的石榴花。继承了春日花团锦簇的盛景,浓郁的翠色几欲滴出绿来。

审神者极少在例行会议上宣布事情。能干的近侍和不需要太操心的付丧神们导致了一个虚设的会议,往往被她用来清点人数,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后便挥手散会。

少女的命令同样很简单。随着主力队伍力量的稳定,歌仙兼定作为队长,自然就被委以“开拓新地图”的重任。为了不妨碍进度,她便下令撤去了歌仙的“近侍”一职。

“至于新近侍,”语气里不容置喙的坚决出现了裂缝,她顿了顿,眼神投向了坐在偏侧的那抹群青上,“……就由江雪左文字来接任吧。”

被提及名字的青年抬起了头。

少女坐于上位。他们之间的距离从课诵时的一墙之隔变得更远,远到他看不清她目光里的深意,远到她望不见他眼瞳中闪烁的错愕。

是的,错愕。一闪而过,尔后在他靛蓝的瞳眸中渐渐沉淀。

身旁的小夜悄悄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大眼睛笑作了两弯月牙儿。

“恭喜你呀,哥哥。”

何来这“喜”字一说呢。江雪迷茫地捻着佛珠,最后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嗯。”

 

其实并未有所改变。至少江雪左文字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多了一些并不繁杂的工作,而这些工作一到了她的口中,就摇身一变,成了张牙舞爪、不让她睡懒觉的大魔王。

江雪便揽下了处理文书的工作,虽不是全部,但分量也足够多了。

“近侍处理文书是分内的工作。主既然容许我不上沙场,予我以和平,那么,这也算是相应的回报。”

他流利地说着原因,目光却无法在蝇头小字上聚焦。微微抬眼便看见少女又惊又喜的小眼神,江雪轻轻别过了视线,额前发丝遮过了不再紧蹙的双眉。

送走了乐颠颠的审神者,紧接着又迎来了前近侍。歌仙兼定斜倚在门框上,笑意促狭地望着他:

“江雪殿下,要宠着主殿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你也别宠得太过了。”

青年执笔的手在纸上一滞。

“我……没有这个意思。”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干瘪无力的辩解。

“主殿那个人啊,就是不喜欢这些繁琐的工作。若是让她上前线,她绝对第一个冲着去。”歌仙兼定无奈地笑道,“你们真是相反的存在。也不知主殿是如何在你面前收敛的。”

江雪无言地移开了笔。白纸上的一迹墨黑,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他宁愿守在后方等候归来,而她希望奔赴前线指挥坐镇。

原来是这个“相反”啊。他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4)

审神者近来迷上了种花。确切来说,是迷上了种昙花。

从万屋一路抱回了家,少女像是揣着个宝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还专门要来了指南,每天按时浇水,偶尔还要抱出来放在树荫下。

对此,本丸一众付丧神都采取了“随她去吧”的观望态度。

 

夕阳西下。江雪左文字踏过了余晖的暖意,在审神者房间前的走廊上找到了少女。

听闻足音,她抬起头来,见是江雪,又慌忙抱着花盆站起身。江雪看在眼里,走上前,将信递了过去。

“是空之助让我转交给您的信。”

“啊,是么?谢谢你呀。”她笑得难掩赧然。

“……主。”

见少女准备进门,他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嗳?怎么了?”她再度转过身来。

恰好对上了她乌黑的眼眸,江雪愣了愣,又迅速回过神来,“……土。花土,洒在衣服上了。”

她低头一看,果真如此。真是哭笑不得,心说怎么老是在江雪面前出糗,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谢后,她便匆忙钻进了屋子里。

独留他伫立于门外,泻进的残阳细细描摹出了雕塑般的背影。

 

江雪不曾想过,再见到她时,已是七个月后。

 

那一晚他难得做了个梦。梦里亦是青灯古佛,他席地而坐,指间佛珠粒粒温暖,一切都如往常。

课诵完毕后,甫一踏出门外,他便踌躇地停在了原地。

——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错,可这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却又紧紧揪住了心脏。

青年悠悠转醒,晨光爬上了杆头。回想起了梦里的片段,仍是觉得心头说不出的不舒服。他抿紧了唇线,穿戴妥帖后出了房间,迎头便遇上了歌仙兼定。

“江雪殿下——”

紫发男人面色不太好看:“这是主殿让我交给你的信。主殿家里出了些事,所以连夜回去了。没来得及和你道声再见,她说有些愧疚。”

江雪左文字怔忡片刻,艰难咀嚼下歌仙的话语,再浮上心头的,是混杂在一起的感情。

“主她,没说多久回来么?”

歌仙兼定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是主殿的弟弟得了重病,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是回不来的。”

是……么。

“……我明白了。”

江雪垂了眼帘,迎着鸟儿的欢歌,浴上日光的温软,安下心神的那一刻,突然恍悟:

原来如此,她离开了。

 

(5)

秋意浓。五角枫肆无忌惮地伸展着枝杈,深深浅浅的赤红像是斑驳的油画,将天穹涂抹得愈发高远。

——其实审神者在和不在,没什么区别,至少对江雪左文字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扫帚扫过枯黄的落叶,他的动作不慌不忙。热闹的气氛在本丸的另一端时不时地炸出欢呼声,远远地传过来,落入耳畔时早已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尾音。

青年执长柄的手突兀一滞。

 

曾经有部十分古旧却又深入人心的电视剧,少女耳濡目染记了很多台词。那还是审神者尚未离去的春天,她坐在走廊的缘边,兴致高昂地和乱藤四郎聊天。

“闺蜜”之间的交谈总是不顾忌旁人的。而作为“旁人”的江雪却觉尴尬,只好在转角处停了下来。本欲转身离去,不知怎地,夹杂着欢笑的聊天就这样入了耳。

“然后呢,男主角离开了。女主角想他啊,就在日记本上写,咳咳。”审神者故作正经地捏着嗓子,“‘XX走的第一天,想他’。”

“呜哇——”乱笑得花枝乱颤,“主,您演得太过啦!”

“本来就是嘛!”她也连带着笑个不停,嗓音却还佯作深沉,“想他~想他~噢!想他~”

于是两个人再度笑成一团。

 

“……哥……”

“……江雪哥哥!”

回过神来时,少女的倩影和远去的春日又变回了记忆,站在面前的是满面疑惑的小夜左文字。

青年难得失态地咳嗽了两声,尴尬地开了口:“……小夜,怎么了?”

“哥,动作停了哦。”毫不留情地指摘后,小男孩湖蓝色的眼睛在他面上逡巡一转,接着又撇下了双眉,“哥,我想念主了。主会不会,不回来了啊……?”

江雪蹲下身来,揉了揉弟弟不甚柔软的头发,安抚道:“会回来的。”

“真的么?”小男孩委屈地扁嘴,“小夜好久都没和主玩游戏了……”

“主会回来的。”他加重了语气强调,“主不会丢下小夜一个人离开的。”

“可,这都快两个月了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离去的时间。不由有些怔忡。

“……乖,再耐心等等。”

 

两个月而已。他想,她才走两个月而已。

像是诵经时袅袅上飘的熏香,那句开玩笑似的话悠悠浮上了脑海。

 

她走了两个月后,不曾……想过她。

 

(6)

他又做了个梦。

刺骨寒凉的冬夜里,这个梦却是关于盛夏的。

在她临走前的某一日,日光毒辣的晌午饭后时分,青年偶然在树荫下发现了少女,以及小夜。

很难见到她单独同小夜一起玩耍,更多的是她被一群短刀所簇拥,俨然一个称职的鸡妈妈。

“哇,小夜好棒!”

“……诶嘿嘿。”

相隔的距离有些远,因而他并不能看清他们在玩什么。声音倒是能够清楚地听见,小夜害羞的模样也能想象得出来。这短暂的停留被敏锐的小男孩察觉,湖蓝的冲天马尾随着动作蹦至他眼前,小夜拽过他的袖子,扬起了兴奋的小脸蛋。

“哥哥,一起玩?”

江雪被他拽得有些踉跄。少女见是他,笑意敛了不少,更多的却是歉疚。

“呃,江雪……?打扰到你了么……?”

他静静地摇头。

小夜又牵过她的小指,满足地笑道:“主,接下来玩什么?”

“嗯嗯,让我想想,”少女抬眼望向一身袈裟的男人,想了想,“江雪的衣服不适合玩跳房子和丢沙包哦?唔……捉迷藏怎么样?”

“那……小夜要当鬼。”

“诶?不是石头剪刀布——”

“这次小夜来当鬼。”

小男孩不知为何执拗地想要当鬼。

审神者无奈拗不过他,只好说道:“行吧。呃,对了,江雪你……知道捉迷藏么?”

江雪点了点头:“知道游戏规则。”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光影转换间,他发现自己和少女竟并肩而坐。低矮的灌木丛背后仍留有浓荫,少女抱着双膝,轻轻开了口。

“谢谢你呀,江雪。”

他不懂她的意思,却没有偏过头看她。兀自紧了紧滑过指间的佛珠。

“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她羞赧地挠了挠脸,抬手时蹭过了他的袈裟,“自从你来了,特别是当上了近侍以后,歌仙说我越来越懒了……咳咳,真挺不好意思的。”

他微微垂了长睫,突然很想问她为何会帮自己清扫庭院,又是为何会听他念诵佛经,但终究未曾付诸口中。鬓边长发被风捻过几缕,恰巧遮住了他稍稍平缓的唇角弧度。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主不必过多上心。”

顿了顿,他又觉是不是太公式化了,这次的语气便变得更为柔和。

“况且,小夜也很喜欢您。我作为兄长,也应当谢谢您才是。”

少女似乎因此而感到很高兴,他的余光瞥见了她亮丽的笑意。

“那……”

“——啊,在这里。”

背后传来的童声打断了她的话语,也中断了他的梦境。

江雪左文字睁开了眼,怔怔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这是她离开之后的第五个月,他已记不清她的容貌了。

人的记忆不过如此。他虽是刀,眼下却也是存在于此的人。

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忘了她吧。

 

(7)

终于送走了隆冬的严寒,江雪其实心里还有些庆幸。那一日她给自己的信上,寥寥数语里提及了她宝贝的昙花,希望他能帮忙照看。他不曾养过这些,只好回忆着她在时的每个细节,依样画葫芦地去做。

他是真的以为这盆花要拜倒在严冬之下了,没想到它却坚强地存活了下来。遗憾的是依旧不曾开花,花苞垂头丧气地压弯了根茎。

听说昙花寻常是在夜里绽放,而这花盆平日里又是置于审神者的房间里,或许它曾偷偷开过几次也说不定,只是他无法亲眼得见罢了。

审神者的房间一如她走时那样,什么也没动过。七个月的时光在这里留不下丝毫痕迹。

好像她从未离开似的。

 

夜已深。

按理说这个时间的话,江雪左文字应当进入睡梦中了。可今夜不知为何,突然失了睡意。

他擅自进了她的房间,在桌旁席地而坐。静静地凝视着淡红的花苞,他犹疑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去。掌中昙花依旧毫无生机,他思索着它开花的样子,定是美得不可方物,不然也不会让古往今来的人们等得那样心焦。

而他何尝不是人群中的一员。

只是江雪不知自己在等什么。花未开,人未来,一切皆是未知数。

夜尚寒。青年收回手去,环顾这一室静谧,便闭上眼,开始了惯常的捻珠诵经。

“照见五蕴皆空,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没有停顿和迟疑的念诵亦没有分毫情绪,四平八稳,真如心经所言的那般“五蕴皆空”。

他想,这一夜就这样吧,青灯古佛换做昙花。以长久和永恒,换短暂一瞬。

接着,足音踏破了即将成型的宁静。诵经声戛然而止。

“啊……”似是懊恼自己断了念诵,那声音局促不已。

江雪左文字几乎是一瞬间便回到了现实,抬起眼来,清丽的面容直直闯入了视线。

他错愕地愣在原地。靛蓝的狭长眸子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愕然。

是幻觉么?是因为他快要忘记她的音容,所以她来施以惩罚了么?

少女明显比他更惊诧,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柔柔地笑了开来。

“呀,江雪。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呢。”

说着挠了挠脸颊,对他太过直接的目光有些不适应,她摆了摆手:“……没事吧?”

他忘记了说话,亦或是忘记了如何出声,呆愣愣地收回了目光,兀自攥紧了掌心佛珠。

她搞不懂他的沉默,以为他生气了,却又不知道生气的理由,便只好自顾自地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弟弟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爸妈本来想让我别再当审神者的,可我放不下你们,所以……回来了。”

是她。

“我原以为一年才能再回来,还担心你们会不会因此离开我,还好你们都在……”

是她。

“呃,本来悄悄回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想到江雪你在我房间……”

是她。

“不过你在干什么呢?以前的话这个时间你不都睡觉了么……”

是她。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是她。

他原以为自己快要忘记她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的模样。原来如此,他真的不曾忘记过她。

男人慌忙掩饰好靛蓝眸子里星点闪烁的高兴,尽管这份欣喜早已在心中浓稠如蜜。

定了定神,他终于出了声:“我在看您当时让我照顾的昙花。”

“啊!真的哎,还好好的!”她开心地眯细了眸子,“我就知道江雪你最可靠啦。”

“只不过,我从未见过它开花的样子……”他语气有些叹惋。

“唔,昙花都在晚上开嘛,没办法呀。”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把它放在房间里也是想赌一把,看看自己能不能有幸看见它开花的模样。”

江雪点头:“若是能看见就好了。”

她却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江雪……”

男人不甚明白她的眼神,又微微蹙了眉宇,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

“你比以前好相处多啦。”

她又笑了开来,似是欣慰。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讷讷地点了点头。

 

从第一年的初春走到第二年的初春,失去了时间流逝的这副身体并不能敏锐地捕捉变化。

可这并不代表没有变化,从她错将他认成菅原道真的最初,到她在他面前笑谈自如的现在,他确实感受到了时间。就像是庭院里那株樱树纹路苍劲的树干,每一刻便是一次细微的改变,当改变足够大的时候——

“啊!江雪!你快看!花!花!”

男人循声低下头去,继而睁大了眼。

先前还被他触碰的淡红花苞,在他眼前,一瓣一瓣绽出了玉白色的花朵。

该如何表述那一刻的惊喜呢?

一朵花的缓慢绽放。一只蝶的振翅飞舞。一滴露的静静跌落。

江雪只知那一刻,自己的确看见了奇迹。

 

幽幽花香。淡淡笑意。屏息凝神的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四目相对。

好像是回到了七个月前的那些诵经的日子,一门之隔造就出了独属于他们的世界。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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